Chapter 56-《剑名不奈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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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所有人境界都被压制到不剩一成了,而他竟然还有这样的灵力,平时到底掩盖实力到了什么程度?

    柳虚之眼角一跳,反手把宫惟往保护罩下一推,抢步上前单手一按,庞大的镈钟从身侧升起,撞响震人元神发聩!

    所有动作都发生在同一瞬间——钟声响起的刹那,不器剑已挟巨大气劲斩向徐霜策,同时度开洵森寒一眼瞥向柳虚之,左手掷出如箭符箓。金光落地霎时化作巨型兵人,脚步落下地动山摇,轰隆一声死死抱住了重逾千钧的大镈钟。

    锵!

    不器剑狠狠撞上青藜,纯黑灵火几乎扑到了徐霜策脸上!

    度开洵咬牙道:“把下面那兵人颅脑里的东西取给我,我发誓从此再不出现在你眼前。否则……”

    徐霜策尾音中带着冰冷的嘲弄:“你若死了也不会再污我的眼了。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他完好无损的那只左手握住剑柄,爆发性的恢弘气劲登时一路烧至青藜剑身——

    度开洵心猛一沉。

    但连操纵兵人回防都来不及,汹涌气劲山崩岳催,裹着轰塌的山岩把他撞飞了出去!

    轰隆巨响震耳欲聋,大地震颤不住摇动,潮涌般的积雪从头顶坠落深渊。度开洵冲势砸穿数道山壁,喉中猛呛出一道滚烫的血箭——但他悍到了极点,咬牙将不器剑往地上一刺便要强行起身,这时腹部却蓦然被冰凉贯穿。

    烟尘缓缓散去,只见徐霜策居高临下地出现在他眼前,青藜剑已把他钉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度开洵全身紧绷数息,终于还是没忍住,哇地喷出了一大口热血!

    远处金符化出的机关巨人再也无力支撑,颓然放开大镈钟,在黑雾中消弭于无形。

    柳虚之长出一口气站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宫惟站在灵光氤氲的保护罩下,直到此时绷紧的肩并才略微放松了,目光穿过滚滚尘烟,正巧撞上了远处徐霜策投来的视线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徐霜策在宫惟全身上下扫了一圈,似是确定了他连块皮都没有擦破,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,缓缓道:“度开洵。”

    以度开洵的境界,根本不会被青藜这个品级的仙剑贯穿腹部死死钉在地上,但此刻徐霜策的灵力还在青藜剑身上熊熊燃烧,令他五脏六腑都无时不刻感受到被活生生烤熟的痛苦,根本挣扎不了,勉强勾了勾嘴角:“徐宗主。”

    “十七年前如果你没有做出那些事,如今钜宗名号说不定真是你的。”徐霜策手劲强而稳定,与之相对的是他声音却轻而残忍:“可惜了,到地下再去向钜宗忏悔吧。”

    他一发力把青藜剑拔了出来,登时带出一泼迸溅的鲜血,直直刺向度开洵的眉心——

    柳虚之赶紧要去挡住宫惟的眼睛,随即当啷一声金属裂响,预想中脑浆迸溅的惨景却没有出现。

    千钧一发之际度开洵挡住了青藜剑锋,护臂碎成齑粉,寒光闪烁的剑尖离他眉心不过半寸之距。

    “我不能死,”他喘着粗气嘶哑道。

    少顷他勉强止住充满血锈味的喘息,从地上抬头看着徐霜策,嘲讽地笑了笑:“徐宗主,你这不说人话的架势真是跟十七年前杀我时一样没变。既然已经打败我了,想问什么就问,何必继续装腔作势?”

    徐霜策久久地俯视着他,唇角终于浮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抽回剑身顺手一甩,血迹顿时哗啦洒了一地。

    他终于问:“十七年前刑惩院那个深夜,你看到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即便隔了这么多年,度开洵的脸色还是止不住难看起来,当年深夜那个暴怒癫狂的少年似乎又隐隐要从他面皮下现出端倪,但紧接着被他自己强行压了回去:

    “我看见我离开后,白霰同长孙澄风在一起了。”

    他喘息着笑了声:“我从记事起就偶尔会陷入这种状态,毫无预兆从半空中看到或听到将要发生的场景。我母亲病逝前,我看见她一把金火烧了我父亲痴迷半生的机关兵人,熊熊烈焰把整个家族大宅都映得雪亮;我父亲去世前,我看见他把我母亲的棺椁挖出来烧了,挫骨扬灰,状若癫狂。”

    度开洵提到白霰时总有种难以掩饰的不甘和偏执,但忆起这种惨烈的家族往事,口气却嫌恶而疏远,有种事不关己般的漠然。

    “这种未卜先知的情况后来又发生了十来次,每次现实的发展都同我提前看到的别无二致,渐渐我便以为自己天生拥有一种预知未来的能力。”他自嘲一哂,说:“直到十六年前,我才发现这种能力其实是一场错觉。”

    徐霜策眉头微蹙:“怎么?”

    度开洵捂着嘴重重咳出好几口血,仰躺在半塌的山岩上喘了会儿,才沙哑地问:

    “你还记得十六年前升仙台上的那场‘桃祸’么?”

    桃祸。

    徐霜策的表情仿佛一丝丝冻结住了。

    “数九隆冬,桃夭尽放,天地之间无处不在,世人皆尽惊惧非常。直到数日后满城桃夭尽谢,那盛景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消失了,所有人都说那是法华仙尊的灵魂终于离开世间,转世投胎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开始我也这么以为,直到数年后才慢慢发现似乎并不那么简单。因为我再也没能看见过任何关于‘预知未来’的场景,取而代之的是……我总感觉到一丝萦绕不去的怪异,好像这世间很多事,都与我记忆中的不大一样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度开洵喘了口气,徐霜策立刻问:“比如呢?”

    “……比如,”度开洵慢慢地说,“这世间从未有过什么鬼太子迎亲的传说。”

    “明明应当是鬼太子迎师。”

    连最喜欢收集天下民间传说的柳虚之都闻所未闻,茫然道:“迎师?”

    “传说上天界有一位极其冷酷傲慢的北垣上神,与残忍嗜杀的鬼太子沆瀣一气,联手对人间降下了灭世之灾。东天上神为保护这人间,与他们血战不分胜负,便用神位打了一个赌:如果有人能刀斧加身而不死、碎尸万段而不倒,以凡人之躯打败北垣上神为灭世而降下的兵人,那么他便可以立地飞升取代北垣上神的地位,同时鬼太子也必须回到黄泉最深处,永生永世不得出现在人间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赌约非常苛刻,因为灭世兵人强大到近神的地步。无数城池焚于战火,百万民众化作焦骸,前仆后继的修士都在它巨刀下命丧黄泉,最后只剩下了当时世间修为最巅峰的一位大宗师。”

    “——大乘境末期,钜宗宣静河。”

    宫惟霎时想起幻境中那死战到底、神魂俱灭的大宗师,也不知道怎地,竟然忘了掩饰,下意识抬头碰上了徐霜策转来的视线。

    两人心里同时想:原来叫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但既然有名有姓,为何没在正史上留下任何记载,还被传得这么一谬千里?

    “那场灭世之战的经过你已经在幻境里看到了,北垣上神在其飞升之际降下极恶大劫,而东天上神请出一尊神器为其护法。神器将九重恶雷被完全击回,钜宗得以顺利飞升,灭世之战最终由凡人获得了胜利。”

    “那一战之后,北垣上神被褫夺神位,鬼太子亦被迫履行赌约,回到了黄泉——但因为鬼王已然身殒,为彰显上天教养之德,天道为他指定了一位师尊。名义上是对鬼太子进行全权管教,实则是代替他总揽鬼垣十二府大权。”

    度开洵摇头一哂,道:“这位至高无上的师尊,便是新晋飞升的大钜宗,宣静河。”

    可能因为听得太入神,宫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:以幻境中那位大宗师刚烈强硬的性格来看,做个救世主正好,但做人师尊估计很不是个善茬。

    鬼太子落到他手里,定然不会好过。

    度开洵道:“鬼垣只得送出恭迎师尊的厚礼与仪仗,煊煊赫赫从碧落直下黄泉。从此鬼太子被囚禁在地府最深处,再也不能作恶多端,而人间工匠、科考学子、新丧之家祭拜‘鬼太子师’之风盛行,或求房屋稳固,或求金榜高中,或求亲属魂灵安心投胎。香火鼎盛,信众极多,是一位家喻户晓的神仙。”

    冰川的震颤渐渐平息,地心安静下来,只听他嘶哑地呼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能想象,当我发现这世上竟无一人祭拜鬼太子师时,我是多么的震惊。而那荒唐至极的‘鬼太子妃’传说是从何而来的,我竟搜肠刮肚都无从想起……这世间到底发生过什么?如果曾有人悄然改变历史,为何除我以外无人知晓?”

    “我曾想把这个秘密保守到棺材里,直到那天在金船上听到你的两个问题。”度开洵抬头看着徐霜策,眼底血丝密布:“徐宗主,这三千凡尘十丈软红,你就没怀疑过掌中尽是红颜白骨、枕畔尽是粉黛骷髅?午夜梦回你惊醒的时候,能确定自己是真正醒来了,而不是还滞留在另一层梦境里吗?”

    徐霜策的面孔仿佛冻住了,连眼珠都一转不转。

    “这世间歌舞升平,而你我格格不入。”度开洵的语气近乎恳求:“徐宗主,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异端,我与你才是同类。”

    ·

    空气安静得吓人,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。

    徐霜策长久地沉默着,侧脸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。度开洵期盼地抬头看着他,良久才听他突然毫不留情冷笑了一声:“言辞倒是很动听。”

    “徐宗主……”

    “但我与你并不是同类。你只是想求我下去把兵人颅中的东西拿出来罢了。”

    度开洵那一脸诚恳的神色终于变了,良久才放声苦笑起来:“果然徐宗主心硬如铁,不是个能被言辞打动的人。”

    他向后仰倒在了废墟上,疲惫道:“如此我就实话说了吧,我确实非常需要那件东西,愿意用任何代价去换取它,除了死什么条件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徐霜策眯起形状锋利的眼睛,沉吟半晌终于略微俯下身,轻声问:“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?”

    度开洵反问:“你已经有答案了,为何还要来问我?”

    徐霜策不答。

    两人距离极近,能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。度开洵动了动因为失血而冰冷的嘴唇,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:“那不是东西,是一条路。”

    “一条通向真实世界的不归途。”

    真实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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