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47【君子一诺】-《九锡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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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陆沉顺势问道:“这便是李大人去年一系列决断的根源所在?”

    这其实是他很感兴趣的问题。

    先帝让李景达担任定州大都督,一方面是源于朝廷中枢的争斗,另一方面则是希望他能担起过渡的职责。为了避免李景达一意孤行,先帝做了两手准备,让许佐出任首位边军监军,同时命萧望之在关键时刻统领军权。

    然而世事变幻莫测,尤其是在战场之上,当雍丘成为最终决战场所时,萧望之只能将定州军权交给李景达。

    谁都没有想到李景达会那般稳健,更没人能猜到在七星军骑兵陷入绝境的时候,是一直被人轻视的李景达做出救援的决断。

    这件事的影响极其深远,如果李景达没有及时出手,七星军肯定会死伤惨重,王安一行人无法得到接应,甚至有可能影响到雍丘之战的结局。

    陆沉一直记着这件事,所以当李宗本询问他如何安置李景达,他毫不犹豫地支持对方返京担任军务大臣。

    李景达微微一笑,摇头道:“不瞒公爷,初临定州的时候,下官心里颇为郁卒,因为这定州各部兵马心里只认一个陆字。尤其是像宋世飞这等悍将,莫看他嘴上一口一個大都督,实则根本不把李某人当回事。下官自然不忿,心想难道就只有你们能够建功立业?当时下官恨不能亲自领兵上阵,将景军杀得丢盔弃甲,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定州大都督。”

    陆沉温言道:“这是人之常情。”

    “战事爆发之后,定州北线和西线相继吃紧,庆聿恭麾下的精锐攻势如潮,下官身为定州大都督,竟然紧张到双手发抖的地步。好不容易抗住敌军的初期攻势,没过多久靖州传来军报,原来庆聿恭真正的目标是靖州边境,他在定州铺开的攻势只是虚招而已。”

    李景达顿了顿,喟然道:“仅仅是虚招而已,下官便已吓得夜不能寐。”

    陆沉此刻不知该如何接过话头,毕竟他从未有过类似的感受,或许是两世从军养成的坚韧神经,他确实无法体会李景达那种忐忑不安的心境。

    好在李景达并未奢望他的宽慰,他今日只想倾诉一二,于是接着说道:“下官好不容易安定下来,景军那个名叫谋良虎的武将又领兵冲入雷泽平原,直指汝阴城侧后方。下官虽然意识到不妥,却再次低估了庆聿恭的手段,虽然最后击溃那支军队,却被庆聿恭亲自领兵攻破定风道。再之后,定州北部陷落,无数大齐子民沦陷于景军铁骑的蹂躏。”

    他脸上泛起深重的愧疚,微微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陆沉见状便说道:“战场上胜负难料,李大人何必太过自责?”

    “因为下官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无数儿郎赴死。”

    李景达语调沉痛,低声道:“公爷或许不知,在景军侵占定州北部之后,敌人和我军在积善屯一带展开数月的反复争夺。一处残破的寨子,今日竖着我军的旗帜,明日便落入景军之手,如此周而复始,惨烈难言。那个时候荣国公已经接过指挥大权,下官在旁看着,不止一次想过若是下官初期做得好一些,那些将士又何至于用血肉之躯抵挡景军?”

    陆沉不禁轻轻一叹,现在他已经大概弄清楚李景达的心路历程。

    一个只在江南安宁之地带兵的将领,依靠着家世和人脉步步往上,毫无疑问会心比天高。

    等他来到真实的战场,亲眼见识铁与血的迸发,入目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,往昔沾沾自喜的能力和手腕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不堪一击,那种落差足以彻底扭转一个人的性情。

    有人会因此坠落深渊,有人会悬崖勒马,万幸李景达是后者。

    “过往在朝中为官,人人笑面相迎,心里却不知藏着怎样龌龊的念头。下官在那种环境里如鱼得水,甚至连崇山侯胡海这等人物都不是下官的对手,从他手中抢来南衙大将军之位。那时候下官以为自己洞察人心无所不能,可是来到边疆之后,明知道对面是生死之敌,却连他的战略意图都看不清摸不透,被对方一通戏耍,犹如戏台上的丑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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